20多年来，拨号公告板系统，或称BBS，是北美流行的网络计算的主要形式，BBS的创建者和维护者，被称为系统操作员或 “系统管理员”，站在计算机中介通信的最前沿，在全国性的商业服务和受补贴的大学系统之间开辟了一个空间。从共享软件的道德、经济到艾滋病毒/艾滋病活动家的合作网络，BBS社区将 “计算机化的公告板 “这一简单的想法调整为一系列有社会价值的目的。他们在20世纪80年代进行的文件共享和社区建设的实验为博客、论坛和社交网站奠定了基础，这些网站在十多年后推动了万维网的普及。但今天，构成这个 “调制解调器世界 “的系统几乎完全没有出现在互联网的起源故事中。
互联网历史上的主流神话没有强调大众创新和业余发明的作用，而是集中在一个由军方资助的计算机网络实验的轨迹上：Arpanet(阿帕网)。虽然很吸引人，但Arpanet的故事排除了个人计算和草根网络的日常文化。事实上，Arpanet和BBS网络的历史是交织在一起的—在社会上和物质上—因为思想、技术和人在它们之间流动。互联网的历史可以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故事，包括成千上万的网络，大的和小的，城市的和农村的，商业的和自愿的。相反，它被反复简化为单一的Arpanet(阿帕网)的故事。
我们讲述的关于Arpanet(阿帕网)和冷战、硅谷和早期网络的故事，已经成为互联网的基础神话，我们依靠它来理解我们的计算机媒介的世界。活动家、批评家、行政人员和政策制定者经常呼吁这个神话，以推动与技术和社会有关的问题的争论。在关于审查制度、国家主权、隐私、网络中立性、网络安全、版权等问题的辩论中，倡导者参考一些经常重复的故事，寻找关于互联网应该如何被治理的基本真理，人们—尤其是当权者—对过去的互联网所相信的故事，影响着现在每个依赖互联网的人的生活。
遗忘有很大的风险，着无线宽带在北美许多地方的普及，我们讲述的关于互联网起源的故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重要。面对审查制度和监控等危机，政策制定者和技术专家呼吁以神话般的过去作为指导。在不确定的时候，最突出的历史人物—”先辈 “和 “创新者”—被赋予特殊的权力，对电信的未来提出规范性的要求。只要调制解调器世界被排除在互联网的起源故事之外，日常的业余爱好者将在关于政策和技术的辩论中没有代表性，没有机会倡导一个不同的未来。
调制解调器世界拒绝成为一个单一、稳定的分析对象。在生活和记忆中，它同时是多个不同的、冲突的网络。这种复杂性被写进了网络本身的结构。在1996年之前，调制解调器世界还不是互联网，还不是一个单一的、普遍的信息基础设施，而是由一套共享的协议结合在一起。在Usenet、BBS和Minitel的时代，网络空间是由数以千计的小型本地系统相互连接而定义的，每个系统都有自己独特的文化和技术设计，是由数字胶布和握手方式将重叠的通信系统动态组合在一起。它的外观和感觉是不同的，取决于你在哪里插入你的调制解调器。
互联网的标准历史从Arpanet（阿帕网）跳到网络，直接跳过调制解调器世界的混乱。一个主要由Arpanet（阿帕网）和网络组成的历史并不是不正确或没有价值。从这些网络中可以学到很多关于非正式合作、国际合作、公私伙伴关系和自下而上的技术创新。
我们已经把关于Arpanet（阿帕网）和网络的同样的故事讲了25年了，它已经不再令人满意了。它不能帮助我们理解我们现在的社会互联网。它不能解释商业社交媒体的出现，不能解决平台化的问题，也不能帮助我们想象之后的情况。
今天的社会媒体生态系统的功能更像20世纪80年代末和90年代初的调制解调器世界，而不像21世纪初的开放社会网络。它是一个由专有平台组成的群岛，在其边界处的连接并不完美。任何存在的网关都有可能在一瞬间发生变化。更糟糕的是，用户几乎没有追索权，平台推卸责任，而国家也不愿意干预。
在互联网电子邮件被广泛采用之前，人们抱怨不得不打印带有半打不同地址的名片：难以捉摸的字母、数字和符号序列，代表他们在CompuServe、GEnie、AOL、Delphi、MCI Mail等等。今天，我们发现自己处于同样的情况。从美甲店到麦片盒，视觉环境中到处都是不兼容的社交媒体品牌的标志。Facebook、谷歌、Twitter和Instagram是新的围墙花园，是20世纪80年代末的倒退。
近年来，将我们所有的问题归咎于社交媒体已成为一种普遍现象。这是有原因的。在几十年的技术乐观主义之后，应该进行清算了。但我感到不安的是，这种批评的对象往往是人，而不是平台。我们被告知，社交媒体正在使我们变得空虚、愚蠢、不宽容和抑郁，我们应该为从社交媒体中获得快乐而感到羞耻，我们 “硬着头皮 “违背自己的最佳利益行事。我们对联系的基本愿望被病理化了，好像我们应该为自己的屈服承担责任。我认为这是个骗局。
人并不是问题所在。问题在于平台。通过审视现代世界的历史，我们可以开始将社会性的技术从我们称之为 “社交媒体 “的东西中分离出来。我们与社交媒体相关的许多问题的基础是创造力和关怀的失败。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对于一个以创新为荣的行业来说，平台供应商未能开发出能够维持健康人类社区的商业模式和运营结构。
硅谷并没有发明 “社交媒体”。每天都有人使互联网成为社会的一部分。一次又一次，用户将联网的计算机用于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在20世纪70年代，Arpanet实现了对昂贵计算机的远程访问，但用户使电子邮件成为其杀手级应用。在20世纪80年代，Source和CompuServe提供了大量的新闻和金融数据，但用户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论坛和聊天室里，彼此交谈。而在20世纪90年代，网络是为发布文件而设计的，但用户创建了对话式留言簿和留言板。互相联系的愿望是根本。我们不应该为一起上网的乐趣而道歉。
商业社交媒体平台的起源较晚。像Facebook这样的主要服务在2005年左右形成，比第一个BBS上线的时间晚了四分之一世纪。他们的业务是封闭社交网络，提取个人数据，并承诺提供个性化的广告。通过巧妙的界面设计和风险资本的战略应用，平台供应商成功地扩大了进入网络世界的机会。今天，与AOL或FidoNet时代相比，有更多人可以上网并找到彼此。
然而，商业社交媒体未能产生公平的、可持续的商业模式。尽管有庞大的用户群、卓越的工程和普遍的文化影响，所有主要的社交媒体平台都依赖于二十年来没有改变的收入来源：利用个人数据做广告。谷歌在2000年推出Adwords时就是如此。2006年谷歌收购YouTube时是如此。2012年Facebook和Twitter上市时也是如此。到2021年仍然是如此。尽管有 “登月 “和 “大赌注”，这些公司的收入绝大部分来自于在屏幕上投放广告这一平凡的业务。
调制解调器世界告诉我们，其他商业模式是可能的。BBS的系统管理员喜欢吹嘘 “自己付账”。对一些人来说，BBS是一种昂贵的爱好，是一个与老式汽车不一样的钱坑。但许多系统管理员试图使他们的BBS能够自给自足。在没有天使投资人或政府合同的情况下，BBS成为商业实验的场所。许多人对访问收取费用—试验了分级收费和按分钟或按字节付费的方案。也有一些BBS像社会俱乐部一样组织起来。成员支付 “会费 “以维持硬盘的转动。还有一些BBS成立了非营利性公司，向用户征收免税的捐款。即使是在业余论坛上，系统管理员有时也会递上一顶虚拟的帽子，向每个人索要几块钱来买一个新的调制解调器或支付一笔大的电话费。
社交媒体行业的另一个关键，也是与之密切相关的失败在于它对依赖它的社区的需求的漠视。在公开辩论中，像Facebook这样的商业社交媒体供应商把自己描绘成 “技术 “公司，而不是 “媒体 “出版商，只是 “中立平台”。这使得他们可以对人们在其平台上所做的事情免责，并有权通过任性的 “服务条款 “协议来规范用户行为。依靠这些平台获得社会支持和经济机会的用户，在没有阅读这些条款的情况下就点击了这些难以捉摸的条款。当受到伤害时，他们没有追索权，没有补救的渠道，也没有实际的退出途径。当然，这些平台希望有两种方式。在他们否认对用户负责的同时，他们把自己宣传为人们聚集和分享他们生活中的私密细节的地方。这些都是不民主的私人空间，伪装成一个公共广场。
调制的世界，又提供了不同的模式。管理一个在线社区需要工作。现代世界的文献中充满了关于培养社区、主持讨论、处理麻烦的用户和避免倦怠的文本文件、杂志文章和方法书。布告栏系统操作员的角色需要一种独特的技术敏锐性和对社区的关怀。前BBS系统管理员回忆起在深夜里回答电子邮件、验证新用户、调整软件设置、清理混乱的文件，以及试图平息火焰战争。
这些工作在Facebook和Reddit等平台上仍在进行。但是，与那些使早期网络社区蓬勃发展的系统管理员不同，今天平台上的志愿者版主并不拥有他们所监督的基础设施。他们不分享他们的劳动所产生的利润。他们不能改变基础软件或实施新的技术干预或社会改革。系统管理员的社会地位非但没有提高，反而似乎被平台的提供者限制了。如果在Facebook之后还有未来，那么它将由sysop的复兴来领导，由社区维护和调节的社会和经济价值的恢复来领导。
平台并没有发明计算机网络的社会用途。业余爱好者、活动家、教育家、学生和小企业主做到了。硅谷把他们的实践变成了产品，把它注入了大量的投机资本，扩大了它的规模，至今还拒绝认真对待我们通过它生活的生活。我们讲述的关于早期互联网的故事必须将社交媒体的草根起源与它的捕获和商品化分开。我并不期望网上社交的新模式会和1980年代的BBS一模一样，但现代世界的历史是以日常人的利益为中心的，这是一种叙事资源的重组，从中可以设想出其他的未来。
调制世界的非凡历史使我们能够想象一个超越平台的互联网。但是向过去寻求对现在的帮助是有风险的。厌女症、同性恋恐惧症和白人至上主义是1980年代网络上的问题，就像今天一样。为了欣赏辉煌和可能性的时刻，我们也必须看到它们所处的复杂—往往是丑陋的环境。历史学家Joy Lisi Rankin敦促我们用对1960年代以来存在的许多不同的计算机世界的描述，来 “覆盖 “硅谷例外主义的狭隘神话。而事实上，有大量的历史仍未被书写。
从20世纪70年代末到90年代中期，生活和工作在整个大陆城镇的数百万人共同将个人电脑转变为社会交流的媒介。他们是第一个自愿在电脑前花几个小时，给陌生人打字的人。他们在社区建设和信息共享方面的实验为现在迫使我们每天使用电脑和智能手机的做法奠定了基础：爱、学习、商业、社区和信仰。
用一位前系统管理员的话说，BBS是最初的网络空间。这个时代的故事提醒我们，许多不同的互联网已经存在了。社交媒体之后的互联网仍然是可能的；今天的互联网仍然可以成为更好、更公正、更公平、更包容的东西—一个值得为之奋斗的未来。
改编自《现代世界》。改编自《现代世界：社交媒体史前史》，作者：凯文-德里斯科尔。版权© 2022年，凯文-德里斯科尔。经耶鲁大学出版社授权出版。